丽江:雪山下的纳西村镇

● 撰文 / 图片 黄元琪 ● 编辑 武侠

2024-01-08 10: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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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纳西族的传说中,守护者三多化身为名叫玉龙的神山。他身穿白甲,手执白矛,镇守在丽江古城正北方。晶莹剔透的冰雪融水从高处潺潺流下,在雪山脚下合流,孕育出了一个个历史悠久的村镇。我怀揣探索之心,行走在丽江的几个纳西古村古镇间。抒情婉转的白沙细乐顺着流水飘来,传扬着悠悠古韵。临渠而建的纳西民居融合了山的韵味与水的清雅,能歌善舞的纳西人常在院落中烤火与欢笑;踏在茶马古道上,树木遮阴,野花盛放,匆匆而过的马帮身影仿佛还在眼前。



古镇白沙 在雪山洒下的光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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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清幽的白沙古镇是木氏土司发迹之地,有纳西文化发源地之称。站在遍布纳西民居的主干道上极目望去,视野的尽头就是高高耸立的玉龙雪山——要想看到这样地道的纳西风景,白沙古镇不可错过。

白沙古镇的风貌一如它美丽的名字,纯粹又清幽。我在清晨到访,在连绵的纳西族建筑瓦片下,银色的光铺满石板路。这闪烁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仿佛是天空洒下的一把碎银。

玉龙雪山巍峨黝黑的身躯是不屈的战士,山顶不化的白雪纯净如史诗中多情的纳西女格拉茨姆。它俯视众人,也俯视着生死。我仰望山峦起伏的屏障,徒然升起敬佩之心——一个古老的氐羌游牧部落,在首领的带领下,翻过陡峭空寂的群山,来到了这片土地定居。

岁月流转,雪山永恒地守护着山脚下的纳西古镇。千年前,一个肤色黝黑,身形强壮的男子常梦见一位躸着白马、手握银色长矛、身披白甲的神将在此出没,神将许诺会保护在这片土地上耕耘的纳西人。于是他以纳西土王的身份在此动土修建了供奉阿普三多神的北岳庙。他一定没有料到:一个世纪后,北岳庙依然被后人膜拜与敬仰,成了纳西人眼中比火还尊贵的信仰。而他的后代渐渐走出了白沙镇,穿过了血与火的硝烟岁月,在不远处的大研镇谱写了一部关于云南木氏家族风云起伏的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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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岁月中,不同的思想激烈碰撞,几大宗教交叠更替地登上统治者的舞台。时间慢慢地抹去了政权掠夺的血泪,留给后人璀璨的文明。仰望五百年前的壁画,我看到汉传佛教、藏传佛教、道教、东巴教等文化和艺术流派的兼收并蓄。纳西族的绘画风格中,既有汉画纤细清秀、笔法洗练的特征,又有藏画多用平涂、色彩艳丽、富于装饰的风情;不仅如此,我似乎还从中辨别出唐代道教画作布局匀称、人物形象逼真生动、多用金饰的特点,以及本地纳西族东巴画粗犷质朴、色彩对比强烈的偏好。

融汇多种宗教内容和多种绘画风格,这正是丽江壁画的价值所在。前期壁画的题材立足汉传佛教显宗和道教经典,严谨端庄,形神兼备。而晚期壁画不仅吸收了汉传佛教文化,还融入了藏族文化和白族文化——丽江地处滇藏要冲,纳西族、汉族、白族、藏族等多民族杂居,文化包容度很强。这些卓然不群的壁画是来自不同民族的数批画家携手合作完成的。

可以想象,在多年以前,各族的建筑家和画家们,在当时所谓的“遐荒”地区,冒着玉龙雪山的尖风薄雪,长时期地艰苦创作,从而完成了这些瑰丽的作品。丽江土司聘请来的画师马肖仙就是其中一位留下了姓名的艺术家。清代乾隆八年簒修的《丽江府志略·方技》载:“马肖仙,江南人,工图画山水,臻神品,花卉人物,靡不精妙,识者称为马仙画。西域闻其名,延去数载,后复归丽。”他辗转多地绘画,将不同画风融合、展现在一幅幅壁画上。

画匠们的笔触流淌着无与伦比的精致。他们用敏锐的洞察力与丰富的想象力刻画出神明的形象,处处可见的自然风貌——草甸中的骏马、山林间的飞鸟与水中的荷花——则流露出人们对土地的热爱与入世的情感。不仅如此,壁画中还有不少用写实手法反映当时纳西族社会生产生活情况的画面,人们在其中乐舞、狩猎、木作、纺织,不啻是一种“视觉史料”。

离开珍贵的壁画馆,我惊喜地发现东巴壁画依旧活跃于当地民居的围墙上。这些壁画大多以黄色为底色,画卷连绵阔大。其中的一幅讲述的是一段传说:天女“翠红褒白”帮助人类突破了天神设置的桎梏,并向人们传授了插秧与剪羊毛的技能,又与凡人崇忍利恩生下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分别成为藏族、纳西族、白族的祖先。看着壁画,听着远处传来玄妙的东巴古乐,扑面而来的古纳西风情使人如痴如醉。 

不过,老百姓更接受另一则传说:相传在明代,木天王想吞并西蕃人的领土,于是他设计把女儿嫁给西蕃王子,后借故把女儿接回丽江,伺机杀害西蕃王子。但女儿已和西蕃王子有了感情,当得知父亲的阴谋后,她写了一封密信套在狗脖子上,放它回去告知王子注意提防。不料此事被老奸巨猾的父亲识破,西蕃王子带兵救妻时中了木天王设下的伏兵之计,战死在白沙。而木天王为解女儿的告密之恨,把她关在玉湖的龙亭中,折磨致死。乐曲中的“一封书”和“公主哭”这两个乐章就是描写这个故事的。

我有幸观赏到了由几位老人演奏的一场白沙细乐的表演。这些留着花白胡子、身穿羊皮坎肩的乐手分别执横笛、芦管、速古笃(纳西族弹拨乐器)等乐器,神情凝重地合作演奏。他们以自由变奏、复调等手法演绎着鲜明的主题,乐曲的发展遵循“起、承、转、合”的法则。乐手们奏出的旋律时而悲壮催泪,时而缠绵委婉,传达着跨越生死的情怀。这凄婉的旋律揪住了我的心,也让我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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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轻的纳西小伙子见我很感兴趣,便略带腼腆地凑过来对我说:“我家就开了一家手工制作东巴纸的店铺,曾经白沙有许多东巴(智者,东巴文化的主要传承者)传授这个技能,大家都以此为生。现在会这门技艺的人越来越少,于是我爷爷就把造纸这门手艺作为传承在做了。他在镇里还负责教人怎么造纸。我家姓和,祖上是木府的子民,奶奶常和我们说,做人千万不能忘记本源。”

我请他详细讲讲造纸的步骤,他招待我到店里坐坐。从小伙子的口中我才得知,制造东巴纸最好的材料是雪山脚下生长的一种神奇植物——它含有毒性,不会被老鼠啃,名字叫山棉皮。山棉皮成长在金沙江旁或3000米雪山上,特殊的质地令它制作的纸张远离发霉与虫蛀,可储存一个世纪,天生带着高原的温度和情怀。

工匠采摘新鲜的山棉皮后,剥外皮,去内里,晒干搓洗,再将其水煮两个小时,使得纤维绵软。伴随着不停敲打,树木纤维入水完全散开,均匀地覆盖在槽底。然后将纸帘框放入盛水过半的木槽中,倒入适量纸浆,使纤维均匀分布,滤水后,捞出纸帘。这是东巴造纸中技术难度最大的一道工序,讲究“入水浅,出水缓”,意在让纸浆纤维均匀落于纸帘框面上,使纸张厚薄均匀。造纸成品的质量高下,就取决于制作者此时对力度的掌控。

晒干的过程中,高原明媚的阳光成就了一张张东巴纸。“它是承载东巴文字的绝佳品!”纳西小伙子一边骄傲地说,一边拿出几张写着东巴文字的纸张给我看。他的手指指着一个个象形文字,解释给我听。我心里满怀着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摩世界唯一存活着的象形文字。

“这女性图案是‘妈妈’,一头猛虎的图案意思是‘健康’。如果你祷祝妈妈身体健康的话,就临摹这张。”“谢谢,也祝福你的妈妈身体健康!”纳西小伙目光一滞,难过地告诉我,他妈妈已经因病过世了,但他坚信善良的母亲在玉龙雪山的另一边愉快地生活着。我走出店铺,眯着眼睛眺望远方被云雾缠绕的雪山顶,希望年轻人看到它,就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支持与爱。



古镇束河 聚居宜人十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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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拂波、民居汇集的束河古镇是纳西先民在丽江坝子的重要聚集地,汇聚了诸多纳西精华建筑,有烟火气却没有浓重的商业气息。这里的一切都悠闲得刚刚好,漫步在此,也许你会被热情的纳西人邀请去家里的火塘坐一坐,也会邂逅一些有趣的新居民。

束河,纳西语称“绍坞”,意为“高峰之下的村寨”,村后聚宝山形如堆垒之高峰,因此村子有了这个名字。这是纳西先民在丽江坝子中最早的聚居地之一,也是茶马古道上保存完好的一处重要集镇。

我抵达束河古镇时风和日丽,街道与流水相依相融,民居房舍错落有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垂柳拂绿水,翠柏指天,泉水清澈,游鱼可数——徐霞客日记中的滇西古镇从书本走向了现实。

古镇中心的四方街长宽不过几十米,却有五条道路通向四面八方。古时候,束河的四方街上设有夜市,逛夜市的人手里举着火把,穿行在青龙河畔,如夏夜流萤,因此有“夜市萤火”的说法。

顺着大石块铺就的路继续走,不远处便是一座青石相接,凹凸不平的古桥。它是修于万历年间的青龙石拱桥。经过数百年风霜雨雪的冲刷砥砺,桥面的石块被磨洗得幽幽发亮,更显出它的苍老与厚重。相传,藏传佛教大师葛玛马追赶一个魔鬼,从这里一步跨到了玉龙雪山上,在桥上留下了一个仙人脚印。开春时节,桥下是清澈见底、哗哗作声的青龙河水,桥畔的杨柳长出了新芽,绿意如波浪般要涌到桥面上来,人们用“烟柳平桥”来形容这个景致。

束河古镇的水,发源于玉龙雪山的清泉细流。活泼的溪流淙淙而行,发出明快的声音,形成一条条浅浅迤逦的田垄阳沟。这里的居民非常懂得合理利用水源,他们依照地势高差,修建出三级水潭,第一级水潭是饮用水,第二级水潭为洗菜、洗涮炊具之用,第三级水潭用于洗刷衣物。泉眼开在第一级水潭中,水潭均设暗口,水通过每个水潭最终流向排水道。一水三用,居民各取所需,不污染水源,这正是纳西人热爱自然的体现。几百年来,一口口三眼井伴着此地百姓度过日日夜夜。永远流淌着的泉水过墙绕户,穿城走院,造就了巷巷有溪、临水筑居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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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我来到一栋大屋内举办的火把晚会,周围的老百姓都来了,自发加入“队伍”唱歌助兴。一团熊熊的火焰照亮天空。女性穿着传统服饰摇曳起舞,银盘般的脸庞被火光映得发亮。小伙子们更为活泼,围着篝火大跳,朗诵《鲁般鲁饶》:


你来吧!到这云彩缭绕的雪峰中来!

来这里吃树上的野蜂蜜,

来这里喝高山的清泉水,

来这里把美丽的野花插满你的头,

用红虎当作你的坐骑,用白鹿耕耘山中的地,

来吧,来这里挤宽耳朵母鹿的奶,

来这里织飘飘的风和白云。


这首古老的爱情史诗阐述了古代纳西族的恋爱观:年轻男女自由恋爱、为爱殉情,会得到天神的祝福,相爱的男女死后得以居住在开满鲜花、没有病痛的“玉龙第三国”——传说中玉龙雪山下的云杉坪是这个国度的入口。

夜深了,年轻人还在院子里欢歌笑语。正屋内的火塘温暖怡人,老祖母与几位东巴围塘而坐,他们或就着火势点烟,或烧一壶热茶。几位小辈陪在周围,大家闲聊家常。火塘的青烟缭绕在屋内,噼啪噼啪的燃烧柴火声让夜的气氛变得更融洽。

火塘文化是家族传承兴旺的根本,各种人生礼仪和宗教仪式多围绕其举行。纳西女人重视家族胜于一切,老祖母因此受到整个家族尊敬。熊熊不熄的火焰代表了生命的轮回与对死亡的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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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着不像本地人,怎么想到开咖啡馆啊?”

咖啡馆店主一边忙碌地测试磨豆机与咖啡机,一边回答:“云南有中国最好的咖啡豆。119年前,法国天主教传教士田德能在大理州宾川县渔泡江峡谷中的朱苦拉村种下了中国大陆的第一棵咖啡树。在云南红土高原上产出的咖啡豆符合海拔、气温、降水量的一切需求。此地物流方便,所以我开咖啡馆时就选了这个最合适的地方。”

言语间,他精心挑选咖啡豆,擦亮泡咖啡的工具,用心地手冲一杯滚烫的咖啡递给我。手摩咖啡粉与热水在92℃的温度下释放出了咖啡油与香氛。店主从调配混合豆和烘焙开始,每个环节都需要非常用心、专业。烘焙后的豆子不能串味,必须酸苦平衡,只有这样咖啡在饮用时才能释放绝妙的香气与饱满的油脂——它不加任何调料与奶,完全是咖啡最原始纯粹的味道。

“那你长居在此,住在哪里?”

店主努了努嘴,眼神看着青石桥的另一头:“束河的纳西民居长租很便宜,房间宽敞,院子漂亮。纳西邻居还教我怎么打理院子,怎么种多肉植物。我从前长年旅行,看过外面的精彩后,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中国找了一圈新的定居地,发现丽江的束河最舒服。”

“现在的环境下,旅行者少了。你的咖啡馆生意受到了影响,你会担心吗?”

他眯着眼笑了笑,让我抬头看看天空说:“人生很短,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晒晒太阳就满足了。”



玉湖村 纳西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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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族的先民氐羌族经过了漫长的迁徙,由中国的西北地区来到西南。纳西族在丽江坝子的迁徙路线体现出明显的“逐水而居”的态势。水源的流向引导着纳西族聚落建设的选址。玉湖村附近众多泉眼使其成了丽江坝子的水源地,纳西族从玉湖村走出,扩张到白沙、束河,再进入大研古镇,这个过程正是沿着河流的走向而进行的。难得的是,由狩猎到游牧,再到半耕半牧,直到今天的商品经济,这几种生产生活方式至今在玉湖村仍然并行。

玉湖村有着大片的旷野、蜿蜒曲折的巷弄。植物从纳西院落低矮的院墙中探出头来,石头外墙外拴着几匹骏马,青草野花俱成点缀。一派篱上雄鸡,烟岚缭绕的田野风光。

近百年前,一位美籍奥地利人对纳西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并在玉湖村生活了27年,以它为据点探索周边地域。他在著作中写道:“巫鲁肯——一个环境优美,坐落在纯净的丽江大雪山山脉山坡上的小村子,雪山主峰扇子陡,犹如保护神似的保护着它。”这位海外来客就是著名的探险家、植物学家和民族学家,有“纳西学之父”之称的约瑟夫·洛克。他被神秘的东巴仪式与浓郁的纳西风情吸引,在此定居多年,并与当地居民产生了诚挚的感情,还将自己的见闻写入了名著《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

英国畅销书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讲述了20世纪30年代4名西方旅客探访香格里拉秘境的故事,很多读者为此也来到中国,寻找书中的“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本指“世外桃源”,而希尔顿的灵感来源,正是约瑟夫·洛克于这一时期发表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云南科考图文。丽江,可能是最接近“世外桃源”的地方。

洛克故居位于丽江玉湖村内,现有一院三房,建筑形式是纳西族典型的“三房一照壁”传统民居,其中坐南朝北的楼房是当年美国国家地理学会云南探险队总部旧址,楼上是洛克的起居室。

我站在洛克故居的院子里,清晰地看到支撑抱厦的梁柱上还遗留着当年洛克居住时便有的凹洞。时间与空间在此刻重叠:这位探险家打开了玉湖村通往世界的大门,我这样的旅人能在百年后来到这片世外桃源,也算拜他所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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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下的旷野,我偶遇了几位身着传统民族服饰的纳西居民,他们正在排练一场舞蹈表演。鲜明的民族特色与美妙的服饰让我移不开眼,不由走过去好好欣赏。友好的村民见我对服装特别有兴趣,便向我介绍说:“丽江一代的纳西女子上穿大襟宽袖布袍,干活时袖口捋至肘部,外加红或深蓝色毛织氆氇坎肩。最有特色的是黑羊皮的披肩,两肩用丝线绣成的日月图案和依次排列的‘七星’。遇到重大活动或者婚礼时,女子会编发,头上也用琉璃的珠子串出七星,各种刺绣穿插在头饰中,让纳西新娘变得更加动人。”

这位女村民正说着,她的丈夫手拿表演用的皮鼓,蹦蹦跳跳地过来。只见他用红布包头,身穿麻布和棉布衣,外披羊皮坎肩,十分潇洒。见我拿着相机,同我商量,能否为他们夫妻拍照留念,说不久后便是结婚纪念日,如果能留一张好照片放在家里,妻子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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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动物不能做贡品是爱护自然的纳西民众奉行的一项行为准则。

“住在山上不破坏山岭,住在山地不损坏水田,住在水边不破损水泡,住在树旁不损坏树枝。”这段《开坛经》里的话记载了纳西族尊重自然、亲和自然的可贵精神。在此地,大家都信奉“署”——掌管自然的神灵。他是山、岭、湖、河、泉、泽和野生动物的大自然神灵。他和人类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人类掌管土地,他掌握山海。

来到玉水寨水源处,我看到一尊金光闪闪的人头蛇身神像,她代表了守护丽江的大自然神。她矗立于神龙三叠水上,泉水旁边的古树参天蔽日,沿阶跌落的泉水都如同紧密串联起来的透明珍珠,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每一日,都会有人前来祭拜自然神,重温保护自然的契约——“无限敬畏的自然神灵,您所统管的自然界,本是我们的亲兄弟!由于我们在生产生活中,无视您所规定的自然法则,因而受到了种种惩罚……您的惩罚使我们警醒。我们决心用保护和美化环境的实际行动,偿还对您的欠债,祈求您的宽恕。”

读着这段誓言,我深切感到,只有在这样一个极度保护自然的区域,纯净优美的风光才会长存。这是丽江纳西人给全人类的礼物。



古镇大研 木王府与茶马古道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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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繁荣且宏伟的古镇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里古老的城市供水系统依山就势、纵横交错,让高原之上的古城呈现出一派家家淌清泉、户户垂青柳的水乡景观。当木王府渐渐退出丽江的历史舞台,这座没有城墙的古城镇便迎来了茶马古道交易重镇的辉煌。

随着忽必烈铁骑南下,这一地区的势力均衡被打破,纳西族酋长阿宗阿良在元军的帮助下,完成了纳西族各部落的统一。他的后继人阿胡阿烈将其政治经济中心,由玉龙雪山脚下的白沙迁徙到今日的大研镇,标志着政权的统一。商业互市让城市得以建立和发展。

直至清初的近500年里,丽江地区皆为中央王朝管辖下的纳西族木氏先祖及木氏土司世袭统治。其间,曾遍游云南的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在《滇游日记》中描述当时丽江城“民房群落,瓦屋栉比”。明末古城居民达千余户,可见城镇营建已颇具规模。

这两年,汹涌的游客潮水退去,大研的原始风貌得以还原。古城背倚玉龙雪山、依托黑龙潭潺潺清泉而建。从中心的四方街四角延伸出四大主街,直通东南西北四郊,又从主街岔出众多街巷,如蛛网交错,往来畅便。街道全用五彩石铺砌,平坦洁净。

街道能做到晴天不扬尘、雨天不积水,得益于当地的习俗——洗街。居民利用四方街旁西河水的较高水位设闸放水冲刷洗涤街面,所涉及的区域范围除整个四方街外,还延至与其相连的古镇主要街道。在经过冲洗的四方街上,五花石板恢复了斑斓的色彩,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新宜人。

环绕古城的三大水系从玉龙桥东、西、中三股流入古城,随街绕巷,入院穿墙,流布全城,形成了“家家流水、户户垂杨”的景色,既有山城之容,又有水城之貌。古镇居民将自家宅院改造成茶肆饭馆、马帮旅店和各色商铺等,延续了当年买卖中心的盛况。

重建后的木府,参考了木氏最强盛时府邸的规模,颇有徐霞客笔下“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的华丽。站在狮子山上,我对它的地理位置感触最深。历史上作为丽江统治者的木土司,其府署位于城南一隅,远离城市中心位置,却处在丽江全城出入外地的关口上。我想象自己作为木府的一员,由此俯瞰围绕狮子山呈层层相叠的扇形布局的民居,也不禁有了些“雄踞一方”的气概。不同于中国传统的都邑四周都设有防御性城墙的做法,依托天然的峻山与奔流,大研古镇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中罕见的没有城墙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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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藏险途上,马帮赶着马队,驮着以茶叶为主的货物在横断山区的高山深谷间南来北往,流动不息,用人力和马蹄踏出了一条沟通各地的生命道路,也是大西南地区的联系纽带。沿途有惊心动魄的苍茫和旷世的沉寂。丽江的繁荣为马帮们提供了极佳的互市与休憩的场所。

新华街是大研古镇中最早的茶马古道,自古以来就被作为丽江大具乡、宝山和中甸方向进入古城的主入口及进藏马帮的出入之道,其特征为路面铺垫的五花石板呈竖状,从被踏平的斑驳地面上似可窥见当年的热闹和繁华。

从与丽江朋友的谈话中我得知:旧时只有村里勇敢聪明又身体强壮的男人才能去跑马单。从白沙出发的马锅头(马帮头子)通常会带领四五个壮汉与二十几匹马组成马帮商队。告别亲人后,他们就赶着马上路,驮着货物步行到20公里外的拉市海,然后继续在原始森林中向远方跋涉。去往西藏的路上,要克服各种艰难险阻。若遇到湍急的河流,马匹就踩着浪花游过去,人和货物固定在碗口粗的麻绳上荡过河流;若遇到大雪封山,投宿无门时,一群人只能围起来生起篝火,搭起野帐篷,从皮囊中取出干粮充饥,在恶劣天气中艰难求生。若是同伴不幸在漫长道路上生病甚至是亡故,都会给马队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

一年中有半年的时光,亲人们在祈祷,马帮汉子们在奋斗。当等待的人们听到镇子口传来赶马人敲打铓锣的声音时,都会全家出动,围着火塘跳舞庆祝。祖辈骨子里的这种勇敢与坚强,对后人来说也是取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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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马帮出发前,家人会取下悬挂在房梁之上的腊排骨,让他们带着上路,作为蛋白质的补充。腊排骨以猪肉排骨为原料,加大量食盐腌制。经约半个月转换后,盐分深入骨肉之间,水分被大量腌出来。再在背阴通风处晾干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空气、阳光和风成就了一扇干爽紧实、色泽发亮的腊排骨。

铜锅抗摔,易于携带。只要有水源,马帮即可围炉而坐,用它来烹饪腊排骨。我来到饭店,先点了一份腊排骨火锅,在味觉上还原当年茶马古道上风餐露宿时吃到鲜美肉骨的满足。只见铜火锅中的水泡咕噜咕噜,肉香四溢。一筷子夹到嘴边,盐鲜味直抵灵魂深处,不由食指大动。肉排精肉不柴,肥肉不腻。浓郁的口感中藏有马帮的往事,唇齿间流动着时间的痕迹。

另一道野生菌火锅也是山野赐予丽江的礼物。丽江的雨季从端午开始,到中秋前结束。今年拾菌子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正是品尝菌子最后的好时光了。我来到餐厅点一份野生菌子火锅。打开餐单,菌子种类五花八门:鸡枞、干巴菌、大脚菇、竹荪、牛肝菌,每一味新鲜菌菇都是人间美味。店家以鸡汤打底,将满满一盆菌子倒入锅内。然后给我们一个沙漏,反复嘱咐我一定得等沙漏清空才能掀开锅子动筷。

等待的20分钟是无比煎熬的过程。随着土锅沸腾,香气闯入口鼻,它带着雨季山林的芬芳与鸡汤的浓醇。鸡油封住菌菇的野生鲜味,每次翻滚都在勾引食客的味蕾。终于到了可以开动的时刻,我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姬松茸入口,它久煮不烂,口感脆嫩,新鲜的菌菇鲜香淳朴。朋友笑着说:“慢点,别烫着,我给你调一碗蘸水,丰富口感。”那晚的火锅可谓是菌菇盛宴,不同的菌子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口感,有的厚实,有的爽脆,共同之处则是那令人难忘的山野香气。

玉龙雪山下的村镇如同雪山本身,具有包容的品格和天然的韵致。看着遍布古镇的清冽的溪渠,遥望云卷云舒的雪顶,让人不由得产生闲适平和的心态。丽江的天空时常色调明净得像蓝月谷的流水。

我看到一只慵懒的小狗从青石板路上站起,深深地拉伸身体后复又躺下。我脑海中流过著名诗人于坚的诗句:


我们住在这里,生下了小孩,

我们日日夜夜谈论着云南,

在高原上谈论湖泊,在春天中谈论梨花,

在冬天谈论雪,在秋天谈论云。